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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二章 危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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晝夜疾馳三百裏一戰破敵,是許多名將打勝仗的常用戰術,但晝夜疾馳的代價不菲,一是累死馬,二是人累得半死,打完仗以後即便沒有陣亡,也得好好休息才能緩過來。

如果晝夜疾馳之後不打仗,而是繼續晝夜疾馳,那感覺可不是滋味,宇文溫這七天晝夜趕路,雖然不是都在馬背上度過,但也不好受。

從番禹騎馬趕到湞陽峽南端,乘船連夜北上,出了峽谷之後在湞陽上馬,馬不停蹄趕往始興,過大庾嶺進入江州地界。

雖然過了大庾嶺後可以乘船順流而下抵達南昌,但前半段河道激流、險灘較多,導致船速比不上馬速,所以宇文溫除了方便以外,就一直騎在馬背上。

晝夜兼程趕路,除了乘船時能閉眼,其餘時間無法睡覺,所以他困得一閉眼就能睡著,為了防止打盹時從馬背上摔下來,宇文溫隨身帶著辛辣之物用來提神。

持續數日用下來,味覺、嗅覺已經麻痹得似乎已經沒有了。

為了確保睡著了也不會墜馬。可以把自己捆在馬背,為何不這樣做呢?

很簡單,從廣州番禹到江州湓口的道路之中,有一大段比較崎嶇,如果把人和坐騎捆在一起,一旦馬失前蹄墜山,人也跟著一起完蛋了。

在南康地界時,宇文溫的坐騎就滑落山崖,當時他處於半昏睡狀態,身體失衡那一瞬間好歹反應過來,在坐騎墜崖時跳下馬,被隨從拼命扯住才沒有英年早逝。

一路疾馳一路換馬,宇文溫如此拼命趕路當然有原因,那就是他察覺到危機即將來臨,而一切的一切,即源於行軍元帥長史崔達拏的突然離開。

“崔公,自那日番禹一別...呵哈...寡人甚是想念,因有一事不明,特地趕來湓口一問。”

宇文溫打著哈欠,坐在胡床上,開口向五花大綁的崔達拏提問,對方面色驚恐,但強裝鎮靜:“大王囚禁長史及司馬,此舉形同謀反,大王到底要做什麽!”

“做什麽?這是寡人想問崔公的問題。”宇文溫皮笑肉不笑的說著,他稱呼崔達拏為“崔公”,本就有戲謔的意思,“寡人不記得有下過命令,讓崔公在江州便宜行事。”

說到這裏,他話鋒一轉:“崔公不是急著趕回鄴城麽?為何會中途改變主意,在湓口來了一出鴻門宴?”

“大王,江南戰事緊,下官與崔司馬奉命調兵東進增援,何來...”

崔達拏還沒說完話便戛然而止,因為他看見有人拿著一條蛇走了進來,那蛇通體碧綠,身有拇指粗細,看上去十分滲人。

“寡人曾經斷過一個案子。”宇文溫繼續說話,可這似乎和方才的問題無關,“某日,有人在竹林旁放牛時暴斃,死狀甚是奇怪,似乎死因是惡疾發作,但仵作驗屍之後發現此人疑似身中蛇毒而死。”

“然則其屍全身上下並無被蛇咬的痕跡,寡人百思不得其解,不過最後還是找到原因了,崔公可知此人的死因為何?”

見著崔達拏沒有說話的意思,宇文溫笑了笑:“很簡單,此人躺在竹林旁大石上小憩,結果被一條名為‘竹葉青’的毒蛇爬入口中...”

冷汗瞬間冒出來,崔達拏大概知道宇文溫要說什麽,他不敢想下去,但宇文溫卻依舊說了下去:

“仵作驗屍時,將死者開膛破肚,結果發現其心臟為那竹葉青咬中,導致丟了性命,不過在那之前,想來是生不如死。”

“噗通”一聲,崔達拏跪地求饒:“大王!大王饒命啊!”

他不是什麽堅貞之士,自知受不了嚴刑拷打,也沒有勇氣嚼舌自盡以免受辱,所以只能服軟求饒,宇文溫見狀微微一笑,向隨從說道:“把這條蛇拿去泡酒。”

“大王!下官不敢喝蛇酒啊!”

“這蛇酒泡好了是要拿去賣的,寡人何曾說過要讓崔公喝下?”宇文溫盯著崔達拏,如同陰謀得逞的狐貍,“那麽,寡人有幾個疑問,還請崔公解惑...”

。。。。。。

浴桶內,宇文溫正在洗澡,旁邊還有人盯著,不是他有暴露癖,而是要防止自己睡著後滑落桶裏溺死,他實在是太困了,但不洗澡又不行,所以只能如此。

和往日不同,他洗的是溫水浴,以防洗冷水澡導致突發疾病,畢竟連續這麽多天趕路,睡眠嚴重不足,身體抵抗力明顯下降,所以得小心。

另一點是借機恢覆一下精神,因為接下來還需要宇文溫當機立斷,對突發爆發的危機做出針對性部署,所以保持腦袋清醒是必要的,哪怕洗澡只能恢覆片刻清醒也難能可貴。

一切都要從十餘日前說起,那日,有朝廷使者抵達番禹,宇文溫當時還以為是傳令讓他班師,結果對方帶來的詔令並未提及此事。

只是對他進行了不痛不癢的訓斥,原因自然是“擅開邊釁”進攻林邑國,一番官樣文章之後,告誡他決不能再出現這種情況,然後就沒有了。

這是公事,而私事卻是使者捎帶給行軍元帥長史崔達拏的,據說崔府出事了,如果宇文溫沒異議的話,需要崔達拏立刻趕回去。

崔達拏得知府邸出事,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,宇文溫沒想為難對方,畢竟將心比心,家中出事他也會急著趕回去,所以揮揮手放人。

崔達拏當日做好諸般事宜的交接,次日一早便心急火燎啟程趕路。

監軍長史走了,宇文溫樂得自在,不過沒多久他就回味過來,覺得事情不對勁。

首先,有剛抵達番禹的人閑聊時向他提起,說在某某驛站遇見了行色匆匆的崔達拏一行人,宇文溫掐指一算,發現對方趕路的速度十分驚人,可以說得上是不顧危險晝夜兼程。

看樣子就如同孝子要在雙親辭世之前趕回家見最後一面那樣。

宇文溫不知道崔達拏是不是孝子,但知道他的雙親早已去世,那麽崔達拏所謂“府裏出事”,指的是什麽?

崔達拏當年娶了齊國公主高氏為妻,結果高氏無意中的一句話,讓崔達拏的母親遇害,後來周國滅齊,崔達拏殺了高氏為母親報仇,再後來續弦娶了新婦。

所謂的府裏出事,要麽是續弦病重,要麽是崔達拏的兒子病重,但這都不是“老崔”心急火燎趕回去的理由。

以這個年代的醫療技術水平,一個人若得了重病臥榻不起,那就意味著不久於人世,從番禹到鄴城數千裏路,崔達拏就算晝夜兼程,趕回鄴城恐怕也來不及見最後一面。

所以其中必有蹊蹺!

如果說只是以家中有事為幌子,離開番禹往北走趕著做什麽事情,倒是可以解釋對方的行進速度為何如此之快,那麽崔達拏這麽急,到底是什麽事?

作為監軍長史,崔達拏的職責是監督宇文溫,其中一個目的就是避免他領兵偷襲建康搶功勞,如今一定是有什麽事,比起監軍更重要。

宇文溫越想越覺得奇怪,越想越坐立不安,他在番禹無法和黃州西陽、江州湓口用飛鴿傳書聯系,所以沒有任何消息或者證據,說崔達拏在策劃什麽陰謀。

但他聯想到行軍元帥司馬崔弘升,對方此時應該就在江州或者附近地區,一旦這兩個姓崔的合在一處,要策劃什麽陰謀,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。

作為一個陰謀論者,作為一個深度受迫害妄想癥患者,宇文溫嗅到了陰謀的味道,他不敢掉以輕心,和楊濟一合計,索性立刻啟程秘密趕往江州湓口。

如果崔達拏真是路過湓口而已,那宇文溫就在湓口睡個覺緩一緩再偷偷摸摸回廣州,如果對方真的有陰謀,那麽關鍵點就在湓口或者南昌。

所以他必須爭分奪秒趕往南昌或者湓口,一旦對方真的有陰謀,就得當機立斷。

“大王,時間到了。”

輕輕的提醒,讓宇文溫從半昏睡狀態中清醒過來,他給自己定了一刻鐘洗澡時間,因為接下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做。

洗了一把臉後從澡盆裏出來,他換了身幹爽的衣物,快步走出房間。

“他們呢?”

“回大王,諸位將軍已在議事廳等候。”

“很好,把東西拿來。”

接過隨從遞來的辛辣之物,宇文溫往自己的人中處抹了抹,一股辛辣之味透鼻而入,讓人只覺得神清氣爽。

宇文溫沒有時間睡覺,所以只能通過洗澡來緩解疲勞,而從崔達拏口中得知的消息,印證了他的不安:丞相尉遲惇決定動手,宇文和尉遲兩家終於決裂了。

這一天遲早要到來,只是宇文溫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,快得讓他有些措手不及,而更要命的是,他的王妃和世子,現在應該還在鄴城。

如果局勢惡化,他可能和尉遲熾繁今生再也無緣相見。

宇文溫有些後悔,後悔當初就不該同意尉遲熾繁送千金公主進京,想到這裏,步伐越來越快,雙拳緊握,呼吸有些急促。

決裂?我老婆兒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,你們全都得陪葬!

。。。。。。

議事廳,宇文溫正在召集眾將議事,方才在廳內差點爆發流血沖突,是宇文溫的突然出現扭轉了局面,不過實際上他已提前一個時辰抵達湓口,所以史萬歲等人是有備而來。

崔達拏花了十天時間從番禹趕到湓口,宇文溫是在其出發後第三天才啟程,拼了命才趕在對方之前抵達,打了一個時間差,得以提前做好布置,

對方既然選擇動手,必然不是突發奇想,那麽往深處一想,就能知道目前的局勢出現巨變。

“方才崔達拏已經招供,說他奉丞相之命,在湓口召集你們趁機奪兵權,為的是扼守湓口這一要地,一來是把寡人擋在嶺表,二來是為了接應尉遲佑耆派來的兵馬。”

“他們這樣做是為什麽呢?很簡單,丞相決定動手了!在陳國還沒滅亡的時候決定動手了!”

宇文溫的話擲地有聲,在場諸將聞言情緒波動不大,畢竟大家對政局多少有些了解,經過剛才的事情,即便是腦子再慢的人也反應過來:尉遲家和宇文家決裂了。

“這一天遲早要來,只是寡人沒想到來得這麽快,現在感慨沒有用,所以接下來該做什麽,是要馬上決定的。”

從崔達拏在會議上發難到現在,剛過了半個時辰,宇文溫之所以連覺都不睡,就是要抓緊時間召集大家做決定,菜場的除了陳五弟、許紹、史萬歲、來護兒,其他幾個將領也都是虎林軍出身。

既然都是是自己人,所以有的話該挑明就挑明。

丞相尉遲惇既然決定翻臉,那麽肯定還有後手,崔達拏和崔弘升若控制了湓口,必須會得到後續兵馬支援,如此才能壓制桑落洲水軍,扼守住湖口。

那麽如今他們必須趕在對方的援兵到來之前,做出一系列反應,因為事發突然、時間倉促,宇文溫又十分疲憊,所以要集思廣益,大家一起出謀劃策。

首先是消息的封鎖,宇文溫提前趕到湓口,安排許紹等人做了各項準備,所以事發之後,崔達拏、崔弘升的人一個都沒跑掉,而崔弘升預先安排停在江邊的戰船,也沒能跑掉。

但這不代表著湓口城裏發生的事情被完全封鎖住,如果崔弘升事先和他留在別處的人約定,一旦超過某個時間沒有消息傳來,那就意味著事敗,那麽他的手下同樣會把這個情況傳出去。

所以留給宇文溫的時間其實不多,而他要面臨的局面卻很覆雜,因為雖然崔弘升沒有招供,但總總跡象表明,丞相此次動手必然進行策劃已久,那麽除了湓口,在其他地方發難的可能性會很高。

譬如領兵駐紮在荊州(陳國)的崔弘度,可能領兵偷襲位於洞庭湖口的巴州,盡可能阻止位於湘州的宇文明領兵趕回山南。

而對關中、山南荊襄的進攻極有可能在近期發生,所以宇文溫必須盡早趕到安陸,那麽他在湓口不能滯留太久,定下方略之後,還得趕往黃州西陽做出安排。

而江州的局勢很不妙,丞相既然選擇翻臉,那麽接下來的江州就得面臨兩股敵人:其一是尉遲佑耆的軍隊,其進軍方向必然是江北。

另一個敵人就是陳軍,因為尉遲佑耆極有可能停止對陳戰事,那麽陳軍緩過氣來之後,就不一定渡江北上,而是先派兵往江州殺過來。

江州的彭蠡湖地區出產大量糧食,陳國必須將其收覆,否則光靠三吳的糧食產出,哪裏供養得起那麽多軍民。

面對兩撥敵軍,駐防江州的嶺南道行軍其兵力就十分緊張,隨之而來的另一個問題,就是嶺南道行軍以黃州軍為主,如今分布在江州、嶺表各地,所以黃州總管府那邊兵力極度不足。

簡而言之,這是一場巨大的危機,擺在宇文溫面前的選擇,就是選擇保哪裏:是否放棄嶺表,收縮兵力守江州,甚至收縮所有兵力回黃州,守住基本盤。

如果全軍收縮回黃州,那就意味著這一年來的戰果全部化為烏有,但為了守住江州必然要四處分兵,這會導致黃州兵力空虛,觸發更嚴重的後果:地盤丟光,輸得幹幹凈凈。

宇文溫環視在場眾人,這些人就是他的班底,無論是否成熟,都必須扛大梁了,他強忍著倦意,開口說道:“有一句話說得好,五心不定,輸得幹幹凈凈,現在,就必須作出決策!”

“決策一旦定下,就要堅決執行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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